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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b:两只小咖喱

【朱白】星球坠落/下篇

因为小白说想演自闭症,所以一直都想写这个题材。那就当是一个平行时空吧,完全完全完全和真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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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因为精神高度紧张的缘故,朱一龙又陷入了用力到面部痉挛也发不出声音的窘境当中。儿时的屈辱、绝望、自责一齐涌上来,拧成一股麻绳,恶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咽喉。白宇走失了,现在正是需要他反反复复向人询问的时候,但他说不出话来,徒有焦急的表情和慌张的肢体动作,什么样的信息也传达不了。说不出白宇的名字,描述不了白宇的长相和穿着,朱一龙的嘴唇颤抖着,眼眶里迅速攀爬上一圈骇人的红色。

 

张清如被吓了一跳。她和朱一龙只见过两面,但是每一次都能恰巧撞见不寻常。第一次吃饭,白宇为了一束玫瑰咬伤朱一龙的肩膀,后来又在马路边惊声尖叫,她以为她要消化的,也就这么多了。但没想到这一次白宇走失,朱一龙又猝不及防在她面前展示了新的残酷。那崩溃的、无望的、扭曲的面部表情,迅速击溃她心中已经成型了的风轻云淡的那个朱一龙,想起之前对话时他偶尔略显怪异的断句,张清如迅速就反应了过来。她开始有一种直觉——一种,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进入朱一龙和白宇的世界的直觉。

 

他们是在彼此拥抱缺憾,他们的世界无限小,小到只需要容纳彼此就足够了。因为别人不懂他们,别人隔山隔水,隔着些同情隔着些悲悯看着他们,可他们不需要,他们其实守住彼此过得不错,是世人庸俗,才觉得缺憾一定不幸。

 

张清如收起自己那些无谓的难过和咄咄逼人,陪着朱一龙在街上找了一圈又一圈。朱一龙发不了声,只能由她代为询问,可也是一无所获。整整一夜,路灯从亮起到熄灭,城市从嘈杂到安静再到逐渐苏醒,朱一龙每过一个转角都希望可以看见白宇的身影,可是这样的希望无数次升腾又破灭,新的转角有新的行人,有陌生的秋风扑面,各种各样的色彩落入朱一龙的眼里,而后迅速褪成黑白——这是朱一龙眼里没有白宇的世界。

 

“别担心。”张清如柔声安慰着他,“一定会找到的。”

 

可是朱一龙根本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他的世界在飞速坍塌。

 

 

少年时他带着白宇出门,就会很紧很紧地攥住他的手。有一次在广场上,一群玩快闪的人忽然从四面八方跑出来把两人冲散了,那是场很大型的活动,朱一龙被熙攘的人群推着走,一直被推到了广场的另一头,白宇清瘦的身影被吞没在人潮之中,好似海上的一个浪头打过来,那飘摇着的一叶小舟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朱一龙逆着人流艰难地往前挤,用尽全力勉强能发出个“让”字,可是四周的音乐声太大了,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这让他愈发地焦虑。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沉入了水底,所有的声音变成一片嗡嗡的底噪,人们的动作、表情都变得很慢,纷杂的色彩剥落下去,整片广场除了黑白还是黑白,他的目光努力穿过人群,能看见的颜色只有白宇蓝色衬衫的一角。

 

他在等他,一定。

 

快闪活动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那条通往白宇的路还没有走多远,人群就迅速地散去了。广场恢复了普通的人群密度,朱一龙迈开步子飞快地跑,站定在低头掰着手指兀自焦躁的白宇面前时,喘得厉害。

 

“小,小…白。”他的上下唇碰在一起,好不容易才发出那个“白”字的音节。

 

白宇一如既往地不给回应,眼神看着别处,却在朱一龙把手伸向他的时候,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指尖习惯性地在空气中弹动,被朱一龙攥进手心里,就彻底安分。

 

那时候朱一龙就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披荆斩棘拯救茫然无措的白宇,他不是手持利剑的骑士,他是朝圣的信徒。他穿越汹涌人潮,只是为了重新攥住白宇手指的那一份心安。

 

 

没有人知道朱一龙从白宇这里究竟得到了什么样的救赎。

 

 

福利院的孩子们靠好心人的资助,多数是能顺利完成学业的。但是白宇情况特殊,几乎所有的学校都不愿意收他,好在福利院里有老师教他画画,在朱一龙去学校上课的时候,他就一整天都待在画室里面。每天放学回去,朱一龙都会像老师一样跟他复述自己今天学的内容,他不知道白宇能听进去多少,他只是觉得,这命运该对白宇更加公平一些。

 

朱一龙的成绩一直很好,但因为自己在发音方面的缺陷,在学校里一直都不怎么和人交往。可有些人就是那么奇怪,明明大家都没什么交集,可是依然会时不时故意模仿朱一龙讲话时不自然的表情来取笑他。可这种事情朱一龙在福利院已经经历过一遭了,他完全可以做到无视。但无视和宽容换来的往往是得寸进尺,高二下学期,学校里举办了一个诗歌朗诵比赛,有人为了让朱一龙出丑,偷偷给他报了个名。老师得知后特意找朱一龙确认,因为那时候他虽然日常对话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要诗歌朗诵,毫无疑问还是有难度的。

 

朱一龙挺直了背站在办公室里,眼角余光瞥到门口几个看热闹的人,心知肚明是他们在搞鬼,但还是没有戳破真相。

 

“我可以。”他这么对老师说。

 

这口气他一定要争下来。

 

那天之后朱一龙就每天都对着白宇练习朗诵,一句诗,在嘴里打磨无数遍,翻来覆去地念,直到真正意义上的完全通顺,不磕绊、不在奇怪的地方停顿。白宇还像他练习发声的时候一样,就在旁边做自己的事情,可是他能陪到最后,无论朱一龙练到再晚,他都不会睡着。

 

比赛开始的前三天,朱一龙就开始焦虑地失眠。自从他失语之后,他就从来没有在那么多人的场合大声说过一句话,他不敢。只要想起到时候台底下会坐着黑压压的一片人,他就觉得没有办法呼吸。他拼命地要自己冷静,毕竟经过这一段时间密集的练习,他已经可以把那首诗非常流利地背诵下来了。他不求一个名词,他也不求自己能富有感情地朗诵下去,只要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完成了这件事情,他就赢了。

 

可是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走上台的时候还是土崩瓦解。他握住麦克风的手不停地在颤,他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开口时面部的痉挛甚至比平时还要更加严重,喉咙里极其细微的“呃呃”声音被麦克风放大,朱一龙难堪地站在台上,垂着眼睛也能想象到台下诸多戏谑的眼神。

 

他想逃,可是脚下生了根似的,步子也迈不开。屈辱的眼泪蓦地涌上眼底,他拼命把它们往回压,他告诉自己再怎么样至少不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那样就输得太惨了。

 

台下逐渐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整个礼堂都变得哄闹起来,声音极其刺耳。主持人也有些尴尬,正想上来打个圆场,可是礼堂的门忽然“轰”地一下打开了。门外的风呼啦一下子涌进来,吹开了朱一龙眼前的头发,他有些错愕地看着白宇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来,身后福利院的老师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生怕他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似的。

 

礼堂大门到演讲台之间有一条小道,学生们分成两大块分坐小道两侧,他们看着白宇缓慢地向前走,很紧张的低垂着头,还小幅度地晃动着,手指放在身前不停地绞动,可尽管如此,尽管他看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那般痛苦,但他仍然没有停下。他一直走,直到在朱一龙的正前方停下。

 

没有人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礼堂忽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朱一龙从高高的演讲台上俯视着白宇,还是隐约看见白宇脸上遍布汗水——被这么多人看着,他在紧张。他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从台上跳下去,他想拉着白宇逃离这个地方,然后抱着这世上唯一不会伤害他的白宇,放声大哭一场。

 

可是白宇的声音阻止了他。

 

“我、如、果、爱、你…”

 

白宇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句话。尽管他维持着一贯看似没有把任何人事物放在心上的表现,可是他确确实实在念——

 

《致橡树》,很多个夜晚,朱一龙在他身边反反复复练习着的那首诗。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跌出眼眶,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恨或者屈辱,而是因为白宇。他来到这里,推开礼堂的大门,一步一步,踩着他自己所有的焦虑与恐慌,抵御了那么多束会让他浑身不适的目光,只是为了站在朱一龙面前,念出这首诗的一个开头。

 

那将朱一龙刺得遍体鳞伤的失语症忽然奇迹般地有所好转。他握紧了手里的话筒,张了张嘴,顺利地说出了今天在演讲台上的第一句话。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他成功了!就在十分钟之前,他还在自暴自弃,甚至懦弱地想要做个狼狈的逃兵,可是现在,他成功了!他站在全校的同学面前,站在曾经戏弄他、嘲讽他的人面前,清晰朗诵了一首诗!

 

“不,

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朱一龙听见白宇的声音,他在小声地和自己一起背诵。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此时此刻,化作他手边一把锋利的宝剑,让他蓦地生出许许多多乘风破浪的勇气。

 

“……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

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最后一个字落下,礼堂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朱一龙绷紧的那根神经松懈下来,一下子变得浑身发软。他晕晕乎乎地朝台下鞠躬致敬,心里胀满了一种士兵凯旋的快乐。

 

后来他才从老师那里知道,就在他朗诵比赛这天,白宇从早上起床开始就无比焦躁。他待在画室里面不肯画面,嘴里不停念着“诗、诗”,“朗诵、朗诵”,时不时就要往外面走。老师一开始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每次都耐心地把他拉回座位上,可是白宇怎么都不动笔,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直到老师想起来朱一龙说过今天他要参加诗歌朗诵比赛,她才开始猜测白宇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这样反常。几番沟通无果,白宇愈加烦躁,老师想着他一直想出去也许是想来看朱一龙比赛,就把他带出来了。

 

还好赶上了。

 

赶上朱一龙此生最无助的一个瞬间,伸手将他拉出了深渊。

 

这就是白宇之于朱一龙。他是朱一龙愿意重新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的原因,他是朱一龙源源不断的勇气,只有他在那里,朱一龙才是朱一龙,他守住朱一龙埋藏在心底的一切彷徨和怯懦,守得死死的,不把它们放出来。他如果不在了,朱一龙就不知道如何跟这个世界对话。

 

朱一龙有一片好广阔的天,可却只有白宇这一颗星星。

 

8

 

一夜苦寻未果,天亮之后张清如陪朱一龙去派出所备了案,之后便劝他先回去休息一下。也许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吹了一整夜寒风的原因,朱一龙确实感觉到身体有点不妙。他有些头晕,心跳好像也变快了,身上没有力气,哪里都透着不得劲儿。张清如见他面色发白,更是不想让他再强撑下去,有些着急地劝道,“你这样不行的,如果你病倒了,到时候你弟弟回来,谁照顾他呢?”

 

是啊,除了他,谁能照顾小白?

 

朱一龙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点了点头,转头往家里走。他心里还抱着点希冀,希望回去之后就可以看见白宇蹲在家门口等他回来,那他一定会首先责怪自己慌了阵脚,竟然让小白自己在楼道里等了整整一夜。可是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一路走上老旧的楼梯,家门口空空荡荡,只有一阵风,不甚温柔地掀起了门框上张贴着的早已破了一脚的春联。

 

疲惫地打开家门,朱一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花瓶换上了一束新鲜的玫瑰。那是他回家的路上买的,因为白宇喜欢,所以他们家的花瓶里常年都插着一束玫瑰,枯萎了就换掉,从来没有例外。捂着愈发疼痛的胃部在沙发上坐下,环顾一圈又怎么看都觉得不大舒服,于是朱一龙又站起来,把茶几上的遥控器、纸巾盒、凉水壶、水杯等等一系列的物件,按照白宇的习惯全部重新摆了一遍。最后他才去翻出了家里常备的胃药,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囫囵吞了几颗下去。

 

这种时候朱一龙自然是不可能睡得着的,哪怕他已经熬了整整一夜,脑子活动也因为强烈的担忧而异常活跃。他决定等胃痛缓解了一些,就立刻出去找人。然而没有白宇在的家里,竟然一刻也不好多待。朱一龙只好去到白宇经常画画的那个房间,以期能让自己从某种气息里面汲取一点撑下去的力量。

 

这个房间他很少进来,因为他觉得这是属于白宇自己的世界,他不想贸然闯进去,徒惹白宇焦虑。但是今天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推门迈进去,首先闻到的是颜料特有的味道,很淡,却叫人无法忽略。画板架在角落里面,面前是张小板凳,朱一龙走过去坐下,想象着白宇平时坐在这里一笔一笔勾线上色的模样。

 

忽然窗帘底下的一个纸团引起了朱一龙的注意。

 

是…小白自己要丢掉的画吗?

 

犹豫了一会儿,朱一龙还是站起了身。胃部疼痛不增反减,朱一龙咬着唇,手捂在上腹,弓着身子走向窗边,一步一步挪得非常艰难。揉皱的纸团被拾起,他撑不住了,向后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下去,勉强缓了口气儿之后,才轻轻地展开了手里的画。

 

大片大片的蓝色和红色直接烧进眼底,朱一龙一怔,很快便联想起了白宇做噩梦歇斯底里的那一天。同样的颜色。

 

这幅画白宇画得有点抽象,背景是两种颜色没什么章法的泼洒,但很明显可以看出来,画中有人物,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应该是一对结婚的新人,黑色礼服,白色婚纱,脸上的表情是笑;而近一点的地方画的是一个男孩儿,他手里握着一支玫瑰,脸上的表情是哭。

 

朱一龙盯着这幅画很久,意识到这个哭泣的男孩儿身上穿着的是白宇自己的衣服之后,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再清楚不过了,这幅画就是白宇的梦,他梦见自己和别人结婚了。

 

 

朱一龙其实想象过白宇的那场梦。他以为那一定是场末日般的浩劫,至少在白宇的精神世界里,那是种很终极的折磨。什么样的事情能谈得上“折磨”?是在梦里再次被父母抛弃了一次?还是又经历了一场车祸又眼睁睁地看着老师在他面前被卷进车轮里面?又或者,只是很单纯的一场噩梦,天塌地陷、怪物侵袭、恶鬼张狂,这些都足以让看起来漫不经心实际上非常敏感的白宇在梦醒之后依然选择用歇斯底里的方式逃避。

 

他想象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

 

白宇他,竟然只是做了一场他结婚的梦而已。

 

他流了那么多眼泪、砸了那么多东西、甚至揉碎了他最爱的玫瑰花,他宣泄了那么多那么多,原来只是因为根本不存在的一场婚礼。

 

真傻啊。

 

真傻。

 

朱一龙摸着画上那个哭泣着的男孩儿,心里一下子涌出好多的酸涩。那天相亲回家之后的好多细节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比如白宇为什么会问起跟他们吃饭的那个人,为什么会用那么焦虑的口吻反复呢喃“结婚”,为什么会拽住他的衣角一直叫他“哥哥”,为什么会在睡觉的时候钻进他的被窝——这一切的行为全都指向一个答案,白宇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朱一龙和别人结婚,他在害怕朱一龙终究有一天会不要他。

 

朱一龙恨透了自己。早知如此,他和张清如去吃那餐饭的时候就不该带上白宇,他不应该为了自己私心的试探在白宇的心上捅上这样恶狠狠的一刀。他太自私了,他因为爱上白宇,变得太自私了,自私又愚蠢,真该死。

 

他紧紧捏着画的一角站起来,连胃部的剧痛都不管了,只想急切地往外跑,但忽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站住了,喉口倏地涌上一阵腥甜。

 

手里的画瞬间被朱一龙口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一角。

 

滴答、滴答。

 

地板上干涸的红色颜料覆上一层新鲜的红色,化开了。

 

 

再次睁眼时俨然已经身处医院,朱一龙眨了眨眼睛,入目皆是一片茫茫的白色。他带着呼吸面罩,人还虚弱得很,但他有放不下的事情,大脑刚一清醒便装满了走失仍未寻得下落的白宇,这么一想,他便不知从何处寻得了一丝力气,挣扎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但白宇竟然就趴在他的病床旁边,看样子大概是睡着了。

 

这种一觉醒来就失而复得的感觉太像一场梦,朱一龙一下子有点卡壳,眨眨眼睛,懵懵地又躺下来,好半天才想起来确认一下真实性,便抬起正在输液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白宇的头发——还好,触感真实。

 

朱一龙不想吵醒白宇,安静地看着天花板,眼眶里后知后觉地涌出好多眼泪。他现在甚至都没有力气追问缘由了,他好累,只要知道白宇回来了,他就可以什么什么负累地重新闭上眼睛,其他的,等他睡醒再说吧。这一觉一睡又是好久,醒过来的时候还是个白天,他猜想日历应该是已经撕过一夜了。

 

呼吸面罩已经拆了,他刚一睁眼,视野还没太清楚,就听见耳边传来有些惊喜的一句,“你醒了?!”

 

当然不会是白宇,朱一龙往声源处看了看,果然还是张清如。他用手肘撑了撑床想起身,张清如立刻升起床伴过来扶他,还贴心地给他重新放了放身后的枕头。朱一龙尝试发声,张嘴不太费力地发出了一个“啊”字,知道自己这是应该能说话了,刚想说点什么,张清如往他手里塞了杯温水,又风风火火地把话抢了过去,“你真吓死我了,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后来就叫了李婶帮忙看看,还好——还好我多留了个心眼,不然你可能现在还在家里倒着呢!”

 

朱一龙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儿哑,“谢谢,麻烦你了。”

 

张清如蓦地睁圆了眼睛,“你又能说话啦?!”

 

“小时候的,后遗症。”朱一龙风轻云淡地解释了一句,道,“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没有!”张清如连连摆手,垂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是我过分了,你别放在心上啊。”

 

朱一龙笑了笑说“没事”,端起杯子来想喝口水,立刻又被张清如提醒说先一下子别喝太多,他便只小小地抿了一口,一边抿,眼睛还一边往病房周围四处瞟。张清如好像变得特别善解人意似的,一下子看穿他的想法,主动道,“你不用担心,小宇他回来了,前两天被好心人送到了派出所,那时候你还没醒,派出所联系了我,我就把他带回来了。本来一直在病房待着的,就守在你旁边,觉也没有好好睡,这不,早上刚被李婶给哄回去家休息去了——呃,不过擅自拿了你的钥匙,怕他在李婶家睡不习惯。”

 

“没事,他确实认床。”朱一龙顿了一下,问,“小白他…没事吧?”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张清如说,“其实你住院当晚就找到了,听派出所的人说是有人看他样子不对劲,走上去问又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就带着他去了派出所,正好咱不是报过案吗,这一对对上了,马上就联系了。”

 

朱一龙松了口气。他之前就特别怕白宇一个人的时候被不明真相的人欺负,现在得知他没事,便彻彻底底放下心来。看来这个世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有人能把白宇完完整整地还给他,这于他而言几乎算得上是件振奋的事情。

 

“对了。”心里的石头刚落地一块,朱一龙立刻又想起了另外一件需要忧心的事情,“我的病…”

 

张清如闻言表情立刻变了。朱一龙心里“咯噔”一下,想到自己昏倒之前吐出的那一口血,有些犹疑地问道,“很…很严重吗?”

 

张清如脸上写满欲言又止。

 

朱一龙惴惴不安道,“没关系,你实话,告诉我吧。”

 

张清如咬着唇看了他半晌,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好了不吓你了。主要你这病呢,确实也挺严重的,不过肯定没你想的那么吓人,胃出血,得好好养了。”

 

“不是…就好。”朱一龙闭了闭眼,低声道。其实吐血的时候他就很害怕,但他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如果自己因为什么不治之症逼不得已要把白宇一个人留在人世,那他肯定恨死自己的脆弱,走也不会走得安心了。

 

还好,还好,他这一辈子,上天对他就残忍过那么一次。

 

张清如沉默了半晌,忽然问他,“是因为…他吧?”

 

朱一龙睁开眼睛,有些讶异地看着她,问,“什么?”

 

张清如说,“其实你们不是兄弟,对吧?”

 

“…嗯,”朱一龙点了点头,认真对她道,“他谁也不是,他只是我的小白。”

 

“好了,”张清如心结已解——确切地说是她不得不解,因为朱一龙和白宇之间如何,经过这一遭,她该是看清了。于是她轻轻松松地对朱一龙笑了,“那这完全可以证明不是我的魅力问题,而是你早已经心有所属,而李婶胡乱牵线,对不对?”

 

朱一龙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

 

“唉我懂,有时候这相亲吧,其实也就是逼不得已的事情。”张清如大方道,“之前我跟你乱说话,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呢,那现在咱扯平了咯。”

 

话音刚落没一秒,病房的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推开了,白宇慌里慌张冲进来,眼睛瞟到朱一龙醒了靠在病床上,立刻冲过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声呜咽。李婶一把年纪了一路追着过来,靠在门框上直喘气。

 

张清如惊讶地问,“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不是回去睡觉吗?”

 

李婶说,“不行啊,我真哄不住,小朱不在,他跟浑身长刺儿似的,坐不住站不住躺不住,客厅里打转呢,我拿他没办法,只好带回来了。”

 

朱一龙低头,温柔地拍了拍白宇的后背,说,“没事,就让他在这儿吧。”

 

才几天不见而已,他就觉得白宇好像又瘦了,把人那么搂在怀里,嶙峋的蝴蝶骨端的是愈发硌人。朱一龙心疼死了,下巴蹭着白宇的头顶不住叹气,“小白,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张清如和李婶都被他劝回去了,这会儿病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白宇一米八几的个儿蜷起来,缩在他怀里,头靠在他肩膀上,正低头认真地玩着他的手指。刚冲进病房里的那种慌张已经不见了,好像只要待在朱一龙身边,他就能放心地屏蔽整个世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朱一龙才问他,“小白,你告诉哥哥,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跑掉?”

 

白宇垂着头,呆呆地重复,“一个人跑掉。”

 

“对,为什么,一个人跑掉?”朱一龙耐心道。

 

“为什么,一个人跑掉。”

 

“小白,你看着哥哥。”

 

“看着哥哥。”

 

“小白…”朱一龙没办法了,只好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抬起白宇的下巴,自己垂下眼睛跟他对视,“看着哥哥,好不好?”

 

白宇眼睛还在乱瞟,“好不好。”

 

朱一龙稍微有点强硬地固定住了他的脸,“小白,看着哥哥。”

 

白宇的眼睛总算聚焦,对着他眨了两下,“小白,看着哥哥。”

 

“嗯,那,告诉哥哥,小白为什么,要一个人跑掉。”

 

“为什么,要跑掉。”

 

“因为小白难过,对吗?”

 

白宇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小白,难过。”说完一句尤嫌不够似的,他眨着眼睛眨出里面一片朦胧的雾气,再次重复一遍,“小白,难过。”

 

两遍,“小白,难过。”

 

三遍,“小白,难过。”

 

四遍,“小白,难过。”

 

……

 

他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慢慢地哭出声音,直到这四个字全部淹没在眼泪当中。

 

朱一龙一颗心脏快被这阵潮气泡皱,也不管自己有一只手还在输液,直接拔掉手背上碍事的针管,两只手把白宇搂进怀里,“对不起,小白,我错了。”

 

白宇不说话。

 

朱一龙便放开手,转而捧住白宇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小白,我再也不让你受这种委屈了,好吗?”

 

手背上渗出的血珠顺着手腕蜿蜒而下,白宇不知什么时候瞧见了,拉下朱一龙的左手,低头吻住那个向外渗出血珠的伤口,温热的眼泪“滴答”打在朱一龙的手背上,麻麻的。

 

朱一龙摇了摇头,柔声安慰道,“哥哥不疼。”

 

白宇垂着眼睛,抽泣着说,“哥哥,疼。”

 

朱一龙要否认,可是白宇不给他否认的机会。他抬起手来,低头在自己的手背上很用力地咬。朱一龙吓坏了,捏着他的下巴要他松口,可是白宇一犯轴,力气就特别大,眼看着手背被他自己咬出了血丝,他才忽然一下子松了口。

 

朱一龙红着眼眶,板起脸呵斥他,“白宇,你不能这样伤害自己!”

 

白宇躲闪着他的眼神,头小幅度地乱晃,嘴里却喃喃,“哥哥,疼。”

 

朱一龙叹了口气,“小白疼,哥哥才疼,知道吗?”

 

白宇却依然在重复那一句,“哥哥,疼。”

 

朱一龙无奈地重新把人按进怀里,“小白,你真傻。”

 

 

“我知道,小白上次是梦到了我和别人结婚对不对?你在害怕什么?哥哥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的。我不会和别人结婚,更不可能为了别人抛弃你,你怎么这么傻?我们两个之间,从来都是你在救我,从来都是我离不开你,如果没有你,朱一龙就不可能是今天的朱一龙。”

 

“小白,对于我而言,你是自由的,可是我是你的,我是你的,你明白吗,我是你的。”

 

 

白宇听完他的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猛地把他推开,跳下了床,甚至连鞋子都没有顾得上穿,就冲出了病房外面。朱一龙还以为是自己的告白吓到了他,后悔自己不该挑明,一路跟着白宇跑到了楼下。白宇脚上只穿了双袜子,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踩过一地的灰尘、沙石和泥土,跑到了医院门口的一家花店门口。

 

新鲜的玫瑰在风中摇曳,抖落晶莹的水珠。白宇彷若无人地从门口的众多玫瑰中抽出一支,藏在身后,然后转身。等到朱一龙追到他身前,他垂头看向地面,忽然自顾自说起了一段长长的话。

 


“如果你要是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人躲到低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象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


“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朱一龙早知道,白宇的记忆力是很好的。但他竟然从不知道,白宇的记忆力这么好。已经有很多年了,他很多年没有再给白宇念过那本《小王子》,可是他竟然还能把里面的段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就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街头,车流如注,人声鼎沸,尘土飞扬,他们狼狈极了,一个生着病,面色还有些许苍白,另一个干脆连鞋子都没有穿,白色袜子变得灰扑扑、脏兮兮的,脚趾还在不安地翘着。

 

朱一龙想笑,因为这有点滑稽。

 

但是朱一龙反而夸张地掉下了眼泪。因为他的小白把身后藏着的那一支玫瑰递到他跟前,台词还是《小王子》里的一句。

 

“你要对你的玫瑰负责。”

 

9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星星有且仅有一颗。

 

玫瑰也有且仅有一支。

 

10

 

朱一龙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究竟在白宇的梦里出现过多少次。

 

那是白宇无法言说的秘密。


End


第一次写自闭症这个题材,为此特意查了资料看了纪录片,但是其实越看越知道,“自闭症”始终是很难为外人所能了解的,所以我其实很怕自己写得走形,但俗话说得好:“架空可破.........”

其实这个故事最开始的框架特别...呃,惨烈?不过后来想想还是觉得不太舍得,所以最后还是选了比较平淡的结尾收了qaq

蓝后就,还是期待评论鸭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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