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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白】窥私者(全)

全文2.1w完结

前文有删改,之前看过的姐妹也有时间的话也可以重新浏览一下

纯属虚构,勿上升真人


窥私者

 

1

 

时隔多年,没想到竟然又看见他们的消息,我内心的震撼无法言喻。此时他们已经淡出娱乐圈十年之久,而我不再从事娱记行业,亦是十年。

 

这十年里娱乐圈风云变幻,无数年轻人为梦想前赴后继,当红炸子鸡更迭了一代又一代,最终留名者,不过尔尔。时如逝水,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两个名字。他们曾在一个本来就狂热的时代里掀起过一阵更加狂热的风,善男信女们奔赴那一场夏日盛宴,在涌动的人潮中肆意挥霍崇拜,他们的崇拜在眼,在口,在心,在千里迢迢的路途上,在奔赴遇见的信仰中,坚定而痴狂。

 

谁能相信,谁都相信,朱一龙和白宇,他们即是狂热本身。

 

十年过去,我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模样。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良善,粗鄙丑陋的私心和自以为是的正义深深根植于这庸俗的土地。我不是想为自己开脱,但我还是要说,每个人都有罪。不是所谓“贪嗔痴恨爱恶欲”,而是,腐蚀心脏的剧烈毒药。

 

谁有资格把谁推向道德的审判席,谁又有资格去做谁的审判者。说到底,一丘之貉。

 

对,我有罪。

 

而他们,是我的罪。

 

 

我是一名娱乐记者。不过,这称呼更像是我留给自己的体面,因为我并不是正经带着设备辗转各大明星片场做访谈的人,我只是个偷窥者,大家或许更乐意叫我狗仔。

 

我知道这个职业人人喊打,但平心而论,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可耻。这只是一份职业,是整条娱乐产业链里必不可少的环节,人们只是正视不了自己的窥私欲,才会道貌岸然地控诉我们道德败坏。我们娱乐了世人,世人却回以清高的蔑视,究竟谁更不坦荡?

 

 

朱一龙是我在跟一个女演员的时候才记住的男演员,那时候他实在是名不见经传。之前我听说过他,但坦白讲,我不是很有印象,因为我的目光追逐的一直都是那些有话题有爆点的明星们。若非此次他和这个女演员合作,而我恰巧跟了,我也许还是会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记得他。

 

沙漠里环境恶劣,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敬业至此,竟要一路跋涉跟至此处。那时是六月末,头顶的太阳把人烤得快要化掉,我觉得自己像是条快要干涸的鱼,在暴晒下弹跳挣扎,苟延残喘——所以,那些安稳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聊着八卦的白领们,谁又有资格鄙夷我们呢?论吃苦耐劳,他们一个也比不上成日里风吹日晒、熬夜伤身的我。

 

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苦守下去的新料,我打算撤。然而就在我收回望远镜的前一分钟,我忽然在目镜里与朱一龙的视线撞上了。当然,他并没有看见我,他只是在望着我的方向放空。

 

但我却被那双眼睛深深地吸引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即使因为风沙的原因遍布血丝,也依然漂亮得令人心驰神往。那一刻我丝毫不怀疑,如果他愿意用这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只注视着我一个人,那我就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职业原因,我还以为我对大多数美好的皮囊都已经免疫,但原来不过是因为还不够动人。

 

就在这个日光充沛的沙漠中,我陷入了超过十秒钟的漫长晕眩。我想,这个人,他不该如此默默无闻。

 

后来再一次知道与朱一龙有关的消息,就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我也是无意从同行的朋友那里听说,有一部耽美题材的大IP改编了成网剧,现在正在拍摄,问我有没有兴趣去跟一跟。说实话我心里其实挺不屑的,这种题材,想要开拍想要播,必然改得面目全非,我不认为它会是一部有质有量的剧。更何况我也没有听说它有大牌演员加持。但出于礼貌,我还是问了一嘴,“谁是主演啊?”

 

朋友告诉我,朱一龙白宇,双男主。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沙漠里那惊鸿一瞥就在我脑海里面重映了。那段时间我原本应该休假,但是一听见“朱一龙”这三个字,我忽然就好奇那双眼睛的主人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于是我毅然决然放弃了自己的假期,收拾好各种各样的器材,去了。

 

我知道朋友是想去跟白宇的,我也跟过。因为他在另一部刑侦题材的网剧上线期间,还是小范围地笼络了一些热度。毕竟这圈子那么大,顶级流量也就那么一小拨,四面八方都有同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反而把自己武装得密不透风,所以有时候还不如去挖一挖小明星的料,他们好接近,说不定能拍到些有用的东西。

 

我印象里的白宇是个小太阳一样的人,跟他相处大概会十分舒服。当我的相机镜头或者望远镜对准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家庭,能把一个男孩子的性格浇灌得这样豁达可爱,他的笑容有感染力,我喜欢看他笑,我也拍下过他很多个笑容绽放的瞬间。

 

唯一让我觉得有一点点违和的是,他抽烟抽得很凶。并不是说我觉得抽烟有什么问题,而是我觉得他看上去不像一个需要用尼古丁来寄托什么的瘾君子。事实证明,我果然只是个局外人而已,我跟了他一段时间,了解他全部的饮食起居,却并不足够了解他这个人。对,我把他的隐私当做追名逐利的筹码,我是没资格了解他的。

 

但我终究还是知道了,白宇,他那片广阔明亮的小宇宙里,也是会有陨石降落的。

 

我拍到过他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抽烟,清瘦的肩膀缩起来,看起来好小一只,一点也不像片场里那个身手利落的警察。他的神情好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儿,偏偏指缝里夹着一截香烟,不伦不类的,却显得更加落寞。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他经历了什么。他饰演的这个角色从官宣起就不被看好,无聊的现代人,满腔恶毒无处安放,就在互联网上肆意泼洒,虽然我告诉自己,这是作为公众人物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就像他们必须容忍我们的存在一样,但是亲眼看到一个小太阳在我面前疲惫地熄了火,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我知道这恻隐之心是可笑的,因为我正在做的事情,白宇肯定也不会喜欢,但人总是矛盾的,诸如许多人以爱之名的伤害总被原谅,那么我,以伤害为前提的怜悯,也是会被允许的吧。

 

我放下举相机举得酸痛的手臂,心想,怎么就没人愿意同违背自己喜好的一切和平共处呢?

 

2

 

朱一龙和白宇的关系出乎我意料地好。在此之前,我还以为他们最少最少也要半个月才能熟悉起来,但没有想到,从他们第一天进组,到他们勾肩搭背,统共不过三天。朋友跟白宇的时间比我长,看到冷冷清清的朱一龙在他跟前笑得无比灿烂,兀自感慨了一句,白宇啊,真是自带破壁机。

 

那时我的望远镜就正对着他们,我看见,朱一龙专注地看着白宇手舞足蹈地在说着什么,嘴唇抿成一条温柔的弧线。我放下望远镜,心里乍然涌现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我想起当年在沙漠里我就与他的视线撞上了那么几秒,就已经魔怔到想要为他奉献一切。那现在呢?朱一龙那双醉人的桃花眼那么专注地看着白宇一个人,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白宇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也要为他肝脑涂地,也要为他赴汤蹈火,也要为他坠入无边苦海?

 

“诶诶你看,”朋友忽然拱了拱我的肩膀,把相机显示屏递到我跟前,开玩笑道,“朱一龙别真是暗恋白宇吧。”

 

我转动着相机上的拨盘前后看了看,看见朱一龙把一瓶矿泉水递给白宇的全过程。先是有工作人员给了瓶矿泉水给他,然后他拧开盖子,顺手递给了白宇,白宇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朱一龙的眼神就落在他的喉结上,连续好几张,动都没有动一下。白宇喝完又还给他,朱一龙就默默盖上了瓶盖,拿在手里,继续听白宇说话。

 

我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停止了前前后后翻看的动作。在这张照片里,白宇的手肘搁在朱一龙肩膀上,低下头笑得很开心。而朱一龙依旧那么专注地看着他,眼睛里像是涌动着一汪深蓝色的海。我把相机还给朋友,“啧”了一声,“入戏太深。”

 

我看过这部网剧的原作,原著里沈巍那种隐忍的情愫,我隔着相机屏幕都能从朱一龙的眼睛里感受到几分,除了“入戏太深”这四个字,我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来为他开脱了。

 

每天早上他们都会一起从酒店大门里出来,白宇打着呵欠,恨不得整个人挂到朱一龙身上去才好,然后他们会进一家小面馆吃面,我假装过路的行人一同走进去,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淡定地坐下,没人知道我是来窥视他们的。我平和地掩饰着这个秘密。

 

然而,实际上,我不必如此事无巨细。我不是忠实的监视者,我只是为满足所有人的窥私欲而风尘仆仆的记录者。但我想不会有人对他们的早餐有兴趣,所以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了什么而奔波,或许——或许,我真的只是好奇而已?我也有自己想要深究的秘密。

 

老板把两碗面端上来了,朱一龙取了双筷子用餐巾纸擦了一下递给白宇,白宇接过来,笑着说,“哥哥你是不是也太讲究了?”

 

我被“哥哥”这两个字腻得牙疼,我不明白两个男人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腻腻歪歪的称呼,就像是林黛玉叫贾宝玉“宝哥哥”——啊,也不对,白宇还没林黛玉那么弱不禁风,观感不一样,但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挺酸。但偏偏朱一龙特别习惯,不仅习惯,我还怀疑他特别受用,因为我看见过白宇一叫他“哥哥”,他就让白宇把他碗里最后一块肉夹走了。

 

朱一龙眨了眨眼睛,“是你过得太糙了好吧?”

 

白宇耸了耸肩膀,故意沉下嗓音说,“我可是西北纯爷们儿啊!”

 

朱一龙“扑哧”一声笑出来,“得了吧你。”

 

两个大男人缩在小面馆那张不大的桌子两边,怎么都显得拥挤,我看见他们低头吃面的时候几乎要把头靠在一起了,我甚至担心他们的筷子会不会在把面夹起来的时候打上架。忽然白宇把头凑到朱一龙跟前去,“你昨晚没睡好?”

 

朱一龙的声音很无奈,“你总抢我被子,我怎么睡好?”

 

我一口面汤还没有咽下去,被这句话给呛着,咳得上气不接下去。白宇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把他们桌上的那包餐巾纸递过来给我,我垂着眼睛跟他说谢谢,他慷慨地提醒了一句“小心些”,我眼里眨着泪花点点头,刚抽出张餐巾纸,就听见白宇继续跟朱一龙说,“啊,那我下次再找你打游戏就自己抱床被子过来好了。”

 

哦,原来是打游戏。我为我脑子里一闪而逝的十八禁画面感到万分抱歉。

 

他们在片场的休息时间也经常一起打游戏,我有的时候离得近,就看见白宇自己端着条小板凳蹭到朱一龙身边去,声音欢脱,“哥哥我们打游戏呀!”

 

他真是很会撒娇,朱一龙肯定拒绝不了。

 

对于演员来说,休息时候的片场是个很能反映真性情的地方,我总是能捕捉到很多有意思的瞬间。比如说有一天拍夜戏,他们两个一起躺在折叠椅上面休息,白宇睡着了,朱一龙就悄悄打开手机摄像头把他睡觉的样子拍了下来。我诧异的并不是他非要偷拍白宇睡觉这个事情,而是他真的认认真真找好角度才按下了那个拍照键。我不知道朋友之间究竟有什么必要有什么义务要把对方睡觉的样子拍得精致又好看,那一刻我心里的震撼就等同于当年在沙漠里对于对上视线的那一秒钟。

 

我开始隐隐约约感觉到,我的窥视,触及了什么不能被照亮的角落。

 

我不用了解朱一龙,我不用了解白宇。这个世上,感情的模样千篇一律。我能凭空想象它的炽烈,它的羞怯,它的深刻,它实在没什么新意,我根本不用费心解谜。

 

面吃完了,照例是朱一龙付了钱,白宇和他并肩走向外面的阳光,我听见他说了一句,“哥哥,你说你这么好,要我怎么放手啊?”

 

等剧播出了之后我才知道这句话是赵云澜的台词,那是白宇的角色,可是他借花献佛,说给了朱一龙听。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强迫自己要把戏和现实分开,他们清醒得很,是旁观者在替他们糊涂。

 

当所有人都在自以为是地替他们糊涂,他们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里的那份清醒,就显得好辛苦,好孤独。明明这世界遍地荒芜,他们怎么还会想要在贫瘠的土壤里,开出一朵鲜艳的花。

 

3

 

回到影视城周边那个临时落脚的小旅馆时,朋友躺在床上似乎都已经快要睡着了。当初是她把我拖进这个剧组,到头来更加用心的人居然是我。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勉强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打着呵欠问道,“收工了?”

 

我点了点头,坐在床边,思虑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相信因戏生情吗?”

 

听完这个问题她“嗤”地一声笑了,“相信啊,怎么不信。”

 

“一夜情的情喽。”

 

我承认,这个答案虽然尖锐,但它是正确的,因为我们都见过太多先例。只是当我翻看着挂在身前的相机,依然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不是,我觉得他们不是。

 

 

晚上的夜戏,我躲在蚊虫乱飞的角落里面紧盯着不远处的那场大雨。那不是我的世界,那是沈巍和赵云澜的世界。角度原因,我只能看见朱一龙跪在雨帘中的一个背影,连轻微颤抖的频率都控制得很好,但我怀疑冷冰冰的摄像机根本不能完全捕捉,它一定会辜负朱一龙细腻的表演。

 

肉眼永远比镜头感情充沛,但不同眼睛接收的感情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比如我,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我看朱一龙的演技,那就只是局外人的惊叹,但片场外看一圈,撞上白宇的眼神,我瞬间就能了然,那一刻他的情绪远远凌驾于我之上。

 

他是局中人。

 

无论作为白宇,还是作为赵云澜,他都是局中人。但我不知道那时他是作为哪个身份存在。

 

鬼使神差地,我把镜头转向了他。我觉得他比片场里的朱一龙有看点。焦距拉长,红色的对焦点在白宇那双眼睛上面闪了闪,我按下快门,定格下了那一瞬间呼之欲出的情愫。看回放的时候我觉得很满意,我想它会是张出色的纪实摄影,毕竟我连构图都精心设计了的。白宇的侧脸占据左边三分之一的屏幕,焦外留白处是沈巍——不,是朱一龙在雨中模糊的背影,他望着他,多像个虔诚而隐忍的忠实信徒。

 

无法深刻解读白宇的眼神,那很复杂,电光火石之间我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但给这张照片拟个标题却很容易,尽管俗气吧,但很贴切——“戏中戏”,朱一龙在沈巍的戏中,白宇在朱一龙的戏中,我在白宇的戏中,只不过,我是观众。

 

那一镜拍完之后朱一龙紧绷了许久的身体骤然松懈,工作人员四面八方聚拢过去,好几块毛巾盖在他头上反复擦拭,朱一龙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不怎么明显地在周围环视了一圈。我不知道他这是习惯性的还是刻意的,总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才发现刚才还站在不远处的白宇好像不见了。

 

朱一龙抿着唇在大家的搀扶中慢慢站起来,刚在旁边的折叠椅上坐下不久,白宇又端着杯——我猜是姜汤,因为不是透明的,出现了。他整个挡在了朱一龙身前,我只能很费劲地从一个缝隙中去看朱一龙的表情。

 

果不其然,他仰头朝白宇笑一笑,刹那间便是星辰闪烁,朗月入怀。

 

尽管我的镜头只能捕捉到他的一只眼睛,可是那里面跳动的光足以照亮一个宇宙——这就是我坚信他不是众人口中的“桃花眼”的原因。尽管我也曾被那双被维纳斯亲吻过的眼睛迷惑过,但对比过白宇,我就知道那是不一样的,那是清风与烈焰的区别。

 

朱一龙吝啬给予别人的,他通通送去给了白宇。我猜。

 

一路跟着他们到保姆车旁边,朱一龙上去换衣服,白宇莫名其妙地也跟了上去。我窝在一边忍受着蚊子在头顶嗡嗡嗡地乱哼一气,算是我为自己那旺盛好奇心而付出的一点点代价。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诚然探索未知令人欲罢不能,但幼稚无知如我,竟浑然不觉掌握秘密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我是说,在善解人意保持悲悯的前提下。

 

这世间数不尽的秘密被葬在地底,若真要掘地三尺公之于众,那可真真只剩个千疮百孔了。

 

 

“龙哥,刚才淋雨的时候,在想什么?”

 

 

循声看去,他们已经在离我不远处长椅上坐下了,我们之间间隔不过数米,但我在暗,各种意义上的暗。显然快门声已经遮掩不住,职业习惯,我换上了手机,打开了录音笔——我不用考虑这一场谈话究竟有没有记录的必要,我躲躲藏藏跟在各种人身后,无意义绝对大过有意义。

 

但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有意义,那也就足够了。

 

朱一龙并没有及时回答白宇。他低头点了根烟,然后顺手把烟盒跟打火机一块儿递给了旁边的人。

 

 

我也是跟过这次之后才知道,其实朱一龙的烟瘾也不轻。他和白宇经常会在拍戏休息的间隙躲到一旁去抽烟,我觉得这一定也是他们感情迅速建立的渠道之一。男人无非烟酒财色,哪怕聚光灯前的他们再不食人间烟火,转头回归自身,大概也至少难逃其一。谁也都只是平凡人。

 

我喜欢看零碎的火星从他们的指缝中落下,扑扑簌簌间可见火树银花,尤其当他们的火星纠缠在一起落地,那有种隐秘的浪漫。这念头来自于我无意中拍到的一张照片。那时他们靠在一堵砖墙上抽烟,两只夹着香烟的手自然垂落,烟头亲密地靠在一起,像是一对正在亲吻的恋人。还有朱一龙微微向后翘起的小拇指——我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它确实蹭着白宇的手背,蠢蠢欲动地,好像下一秒就要勾过他的手,牵在一起。

 

但我知道他不会。隐晦是比直白更高级的暧昧,那是最深最暗的海底,有数不尽的美丽生灵正在呼吸。

 

 

不知为何,关于他们,我脑海里好像总有些关于香烟的零星片段。我记得,有一回白宇刚掐灭烟头转头就对朱一龙说,“龙哥,我们这样不行啊,戒烟吧,啊?”

 

啧,我差点笑出声来,毫无疑问,他这肯定就跟做完爱之后的贤者时间一样,爽过之后骤然良心发现觉得万物皆空。

 

那时候朱一龙刚吐出一口烟,听见他的话转头对他笑了,“好啊,戒烟。”

 

“那从现在开始。”白宇手心向上伸到他面前,朱一龙无辜地眨了眨眼,就乖乖地把剩半截的烟交给了他。白宇捏着烟头看了半晌了,最后竟然又凑上去吸了一口,虽然我看不清楚,但烟嘴上肯定是有朱一龙留下的一圈水渍的,他毫不介意。

 

“算了,忍不住,还是不戒了。”烟雾随着他张嘴说话的动作悠悠地散开。

 

于是朱一龙便道,“好啊,那不戒。”

 

他们莫名其妙地相视一笑,我懵懵不知其意。那时我便想,他们之间,我大概永远只能一知半解了。

 

 

思绪转回当下,他们已然各自沉默。夏夜的飞蛾蚊虫无差别攻击,在他们身边也欢快得很,这让一直饱受折磨的我得到了些许的安慰。朱一龙抬头看着幽深的夜空,轻声道,“今天天气真好。”

 

白宇明明没有仰头,眼睛盯着朱一龙就说,“是啊,有星星。”

 

有星星,天上有,地上有,眼睛里也有。

 

“你知道的吧,我们现在看见的星星,很多都是千百年以前的星星。”朱一龙说,“现在它们可能已经熄灭了。”

 

“啊…”白宇这才顺着他的目光仰头去看,“是啊,它们离我们太远了。”

 

朱一龙笑了笑说,“不过,就算很远,也终于还是抵达了这里。”

 

“…此时此刻。”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白宇,补了这四个字。

 

我看见白宇的目光有些讶异又有些动容地颤了一下。多么普通的一个夜晚,在朱一龙口中变成了一场睽违千年的相遇。月光清透,古老的星光姗姗来迟,途径多少光年也不衰减的温柔亲吻着他们的发丝,整个地球沉寂下来,就连蝉虫鸣叫,飞蛾振翅,也变得不那么吵闹了。

 

我的心和这一刻的他们一样安静。

 

顿了一会儿,白宇轻轻地说,“那我很荣幸,跟哥哥分享今天的星星。”

 

“嗯。”朱一龙笑了笑,忽然伸手过去拨弄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说,“头发乱了。”

 

“没关系呀,”白宇猛地捉住朱一龙的手腕,就不放了,“反正今天也没有我的戏了。”

 

朱一龙转而用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大概是很用力,因为白宇抱怨了一声“你来真的啊”,接着朱一龙挑了挑眉道,“那不然呢,难道我对你还怜香惜玉吗?”

 

“那不用,”白宇笑得十足像只撒娇的猫,“掰手腕的时候偶尔让让我就行。”

 

朱一龙捏了捏他的肱二头肌,“那你还不如自己多锻炼锻炼。”

 

后来他们又聊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再仔细听,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在他们毫无重点的对话中放空了一会儿,心想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正当我无聊低头翻看照片的时候,说话声忽然就断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谈话断在什么样的节点,但当我探头望去,他们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一同仰望星空的姿势。

 

好一会儿,朱一龙才说,“其实,淋雨的时候,想了很多事情。”

 

我反应了好久才想起来,他们这次对话就始于白宇的那一句“刚才淋雨的时候在想什么”。天知道他为什么当时不回答,过了这么久才又忽然想起来。但我没有必要深究这个问题,因为它与我无关,有答案我便听,没有答案我便忘,毕竟我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旁观者之所以冷漠,那便是因为没有什么需要过分牵肠挂肚。

 

我支起耳朵,听见朱一龙淡淡的声音,“不过其实跟沈巍没有太大关系了。跪在那里的时候,我忽然开始思考的是,是不是真有那么多‘只要我跪下去’就可以祈求谅解的事情?是没有的吧。这世上还是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不可调解的、没有办法那么容易被理解的事情,对吗,小白?”

 

“…对。”

 

“你怕吗?这样的事。”

 

白宇忽然沉默了。这沉默好像一双无形的手,竟连我的心也被扯得七零八落。我想我一定是在看一场沉闷的电影,最朴素的镜头语言,没有推拉摇移,没有人给我一个可以操控的快进键,我只能焦虑地等待这故事如何继续。

 

终于,我的男主角,他说话了:“说实话吗?”

 

朱一龙很快接道,“嗯,实话。”

 

我以为他至少会露出一秒的忐忑不安,但居然没有。

 

白宇吸了口烟,声音和那烟雾一样,朦胧地散开,“我怕。”

 

我怕。

 

我相信这是白宇能给出的最诚实的答案。但作为一个已然深刻共情的看客,我是失望的。毕竟一次飞蛾扑火的奋不顾身才更像爱情电影的标配,但事实是,没有那么多愚蠢的飞蛾,也或许,没有那么多值得去扑的火焰。我只好扼腕叹息。

 

还以为这场谈话已到死局,但没想到朱一龙听到这个答案竟然松了口气似的,笑了,“还好…”

 

“还好你也怕。”

 

该怎么形容这五个字——我怔愣许久,最终给它下的定义是,满足而释怀。于是我忽然有些明白,朱一龙在等的答案,一直都不是某种无所畏惧。他不需要白宇的一腔孤勇,那太悲壮,悲壮得好像随时就要战斗,最后跋涉千山万水只奔赴了一次美丽而决绝的牺牲。他们都年近而立了,不是还可以不计较后果的年纪,要顾虑的事情太多,所以胆怯才显得足够真实,足够谨慎,足够心怀敬畏。

 

他们一起害怕,又仍然平和地坐在这里坦诚这种害怕,如果真的只是露水情缘,何至于此?这一刻我信了他们的真诚,信了他们面对彼此的时候,抛去了沈巍和赵云澜的影子。他们是朱一龙和白宇,他们正在为了彼此,终日惶然——这是相爱的人才有的特权。

 

 

远远地,我又看见那两截未燃尽的香烟。它们还是亲昵地靠在一起,好像一对缠绵的恋人。我看着那几缕袅娜的白烟,很冒昧地想道,朱一龙和白宇,我的男主角们,他们一定已经借着香烟,亲吻过千次万次。

 

4

 

大学时期曾有老师告诉我,其实你并不适合做记者。可那时我一腔赤诚,心血尤热,怀抱着无比崇高的理想立志为真相冲锋陷阵,像个金光闪闪手握剑戟的战士,死而后已。直到我一头扎进新闻行业,见过阳光下的阴影,亲手掘出过鲜血淋漓的真相,在苦难的被访者者声声泣血时同悲同怒,以为自己的文字总能改变些什么,最终仍然堕入无力的深渊。

 

于是我终于明白在一篇篇稿件和选题被打回来的痛苦中理解了为什么当初老师会那样评价我。因为相比较那些前赴后继的勇者而言,我毫无疑问是十足懦弱而且悲观的。在深度报道中挣扎了十几年的前辈在转业时曾在微博上写,为众人抱火者,终将扼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必定困于荆棘。理想已死。

 

而我,莫说摸爬滚打个十几年,不过短短两三载,我已然疲惫不堪。原来我根本不敢去做什么冰天雪地里的殉道者,这世上也没有什么纯粹的真相。你看到的,不过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做娱记——抱歉,我还是更喜欢这么称呼自己——其实是个偶然。是一个在采访中认识的学长找到了我,我也不知他怎么就积攒上了娱乐圈的资源和人脉,组建了一个工作室,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

 

“娱乐至死的年代,你还要和你心里可笑的新闻理想死磕到什么时候?”那时他这么问我。

 

我许久无言。说实话,那时我以为我还有些傲骨的,但实际上,就算真有,这身骨头又能值多少斤两呢?最终也要为几斗米折腰。更何况,我是没有的。我有的不过一身韧劲儿,至少还能为了拍到些不为人知的新料而削尖脑袋钻缝,这可能也算是我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的一种职业素养?我不知道。

 

原以为娱乐圈的是是非非总该没什么沉重的、撕扯的、深刻的值得我共情,原以为这条路会比从一开始就带着些悲壮色彩的理想新闻主义更好走,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如此。知道真相的人——无论是怎么样的真相——永远比懵懂的人,更受煎熬,也更容易犯错。

 

 

剧组快要杀青的那段时间,天气前所未有的闷热,就算有时候太阳不毒,粘腻厚重的空气也压得人很不舒服,我背着相机躲在角落里面汗流浃背,他们一身厚重的戏服自然更好不到哪里去。

 

朱一龙和白宇相继生病了。

 

我知道前者去医院挂过一次急诊,但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经我旁敲侧击多番打听,才知道他是手臂上起了荨麻疹,大概是天气太热给捂出来的。朱一龙自己倒没有很放在心上,反倒是白宇,连我这个东躲西藏的人都经常能听见他的碎碎念:“龙哥擦药了吗”,“龙哥难受吗”,“龙哥不可以挠啊”。

 

第一个问题,朱一龙最好就不要无辜地摇头,不然白宇一定会睁圆了眼睛瞪他一眼。

 

我怀疑白宇口袋里一直装着那管药膏,否则不会每一次朱一龙摇头,他就能立马拉着他在旁边坐下,然后擦药。白宇是很体贴的人,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若要说白宇是很细致的人,那也许我会打个问号,因为内心的细腻与外在的粗线条并不冲突。但我很惊讶地发现,白宇掀开朱一龙长袖时的动作总是那般谨慎小心的,手指捏着朱一龙的袖口一点一点向上卷,生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其实我看不明白,荨麻疹在我看来并非什么需要被如此小心对待的病症,更何况朱一龙不孱弱,他和白宇掰手腕时我甚至可以清楚看见他鼓起来的肱二头肌,那是他作为男人的绝对力量。可是白宇的眼神又让我相信那双小臂一定是形容可怖的,否则他不必那般惊痛。

 

我看见他把药膏挤在指尖,然后一点一点地在朱一龙的小臂上涂抹开来。

 

“龙哥,你不能老是忘记擦药啊。”白宇软着嗓子,十足地让人无法拒绝,“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你得照顾好自己。”

 

朱一龙的眼神就那么跟着白宇的手指一寸一寸移动,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线牵着似的。我想他应该挺珍惜他和白宇之间不能够太放肆的肢体接触的。就像时常出现在我相机镜头里的那些画面,他给白宇整理鬓角,给白宇折衣领捋袖口,而白宇任他作为,末了还回以甜甜一笑,那是他们悄悄分享给彼此的秘密,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全藏在别人看不懂的地方。

 

“龙哥?哥哥?你听见了没?”白宇给他一只手臂擦好药,又换了边坐,拉起他的另一只手臂。

 

于是朱一龙的眼睛自然也跟着换了边。他看了白宇一眼,复又垂眼,眼神落回白宇的指尖,“嗯。”

 

白宇又瞪了他一眼,“就‘嗯’?”

 

“……”朱一龙想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好吧,我会听你的话。”

 

结果嚷嚷着要人家“照顾好自己”的白宇没几天也病了,病得还颇为轰动,总之我是看见朱一龙把人抱在怀里急急忙忙冲出影棚的。我瞥见白宇面色惨白,吓了一跳,立刻打了辆车跟上去,赶到医院一通好找,终于在一个病房前面的长椅上找到了朱一龙。他还穿着沈巍的戏服,向后仰靠在墙壁上,抬手解开了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狼狈的疲倦。

 

我放缓了脚步,轻轻地在他斜对面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他大概以为我是病人家属,看了我一眼过后便没有再关注,只是自顾自地取下金丝眼镜,低头捏了捏鼻梁。走廊里很安静,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我在想他这急促的喘息什么时候才可以平缓下来。

 

白宇究竟怎么了,朱一龙为什么看上去这样糟糕?我甚至看见他脸颊两旁不停地有汗水往下砸,那汗水卷着被冲花的底妆,是浑浊的,在地板上泅出几块深色的痕迹来。但我自然什么也不能问,此时此刻我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同病相怜的病患家属而已。于是我在这个幽长的走道里和他相对而坐,我什么设备都没有开,就只是坐着、发呆着,陷入一场目的不知、意义不明的漫长等待。

 

我许是真的入戏了,看客也做得很是称职,竟不愿落下任何一件与他们相关的事情。

 

剧组的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好几个,最终还是在朱一龙的坚持下,只留了他一个人在这边守着。后来他进去了病房,也没有特意把门锁上,留了道门缝,我挪到他刚才坐着的位置,不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白宇你怎么回事?发高烧又犯胃病,不想活了是吧?!”朱一龙鲜少有说重话的时候——至少在我所能看到的地方。但这一次他显然是真的生气了,声音冷得跟冰块似的,我隔着道门都感觉要牙齿打颤。

 

很佩服白宇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嘻嘻地撒娇,“哎呀哥哥,我没事儿,吊完这几瓶水就好了。”

 

“……”朱一龙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没事’两个字对我来说,有用吗?”

 

“前段时间我得荨麻疹的时候不也成天跟你说没事吗?你有被我安慰到吗?”

 

“小白,”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你也说了,快三十岁的人了,得好好照顾自己。”

 

“龙哥…”白宇愣愣地喊了他一句。

 

“万一,”朱一龙顿了一下,语气顷刻间变得有些难过,我甚至觉得我可以闻见空气里氤氲开的苦味,“万一我们分开了,你这样,让我怎么能放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电光火石之间,我忽地就明白了他说的“分开”是什么意思。

 

 

《镇魂》快要杀青了。他们要告别这个故事,也或许要告别彼此了。

 

并不是简单的空间意义上的告别。

 

 

白宇一定比我、比所有人都更懂朱一龙的意思。我猜想他的眼眶一定红了,否则他的声音里不会渗透进那么厚重的潮气:“对不起。”

 

我没有忍住往门缝里看了一眼。朱一龙紧紧握着白宇那只搭在白色被褥上的手,“你知道的吧,你在我面前晕倒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一直以来我也不图什么,我们两个之间无论走到哪一步都好,或停或走,我不强求。但是小白,我始终盼你好,我盼你无论在哪里,无论有谁陪着,都好。”

 

“可你说我能指望谁呢?我只能指望你,指望你顾好自己。”

 

“…好不好?”

 

许久,我听见白宇哽咽的声音。

 

“好。”

 

 

我竟为这个简单的字眼怅然许久。

 

 

过了一阵子,他们大概拍了一场颇为惨烈的戏,因为我看见白宇的时候,他身上的戏服血迹斑斑的,连脸上的血浆都没有来得及擦去,还被眼泪冲得更加斑驳。那时我不知道他何以入戏那样深,眼泪就是收不住似的,大颗大颗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血浆,淡红色的,折射着夕阳的光,从下颌处往下滴。

 

他还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好像那里在痛。

 

等《镇魂》上映,我才找到这一天的答案。我看见剧里的夜尊手握一支冰锥,直直地插进沈巍的胸口,而赵云澜的眼神那样恐惧而绝望。于是我想起了这一天按着心口无声掉泪的白宇。或者说,那一刻他还是赵云澜,他和戏里的沈巍无限共情,沈巍痛,赵云澜也痛,赵云澜痛,白宇也痛。

 

或许,白宇痛,朱一龙也痛。

 

后来朱一龙找到了白宇,我看见白宇背着他慌张地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用十分轻松的口吻说,“龙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很清楚地看见,朱一龙的眼眶也是红的,但当他开口说话时,未显任何端倪,“抽烟。”

 

白宇瓮声瓮气地找他要了根烟,头凑近朱一龙手上点着的火机,深吸了一口。两人沉默许久,一直盯着远处发呆的白宇忽然出声了,“哥哥。”

 

朱一龙转头看他,声音轻轻的,“嗯?”

 

白宇吐出一口烟,声音终于有些压不住的哽咽,“我明白了。”

 

“我也别无所求。”

 

“我盼你好。”

 

 

他把朱一龙的话,原封不动地又还了回去。

 

这一刻光静止了,风静止了,相拥的一对爱人静止了,我亦静止了。夏日的傍晚,夕阳辉煌灿烂,天边余霞成绮,金色绯色交织迷离,蝉鸣声旖旎缱绻,我在这一片浓墨重彩的光景中,恍然堕入一场悲伤的美梦。镜头拉远再拉远,缓缓的,像老电影里余韵悠长的尾声。

 

 

我想起我曾经的一次采访。他们都喜欢同性,说起自己的经历,即使年纪轻轻也是满心苍凉。有人声泪俱下地反问我,难道我做错了吗?我说没有,你当然没有,爱是无关性别的。他忽然又含着眼泪,特别讽刺地笑了,是,谈起这个话题,好像每个人都那样宽容而善解人意。但实际上呢?实际上我们还是在遭受歧视遭受非议遭受各种各样的压力。这个社会仁慈吗?仁慈,至少放在台面上的舆论多让我们窝心。但这个社会里的人仁慈吗?不。他们永远都是狭隘无知自私且刻薄的。

 

他慷慨激昂了一番,最后却忽地扯着头发痛苦道,我真的太累了。

 

最后这篇稿件甚至没有过审。那时我的主编告诉我,这个选题,太敏感。我看着文档至少怔愣了一个小时,回神过后仍旧失望。这便是浸透四肢的无力,这便是“为众人抱火者,终将扼于风雪”。

 

 

他们,太难了。

 

5

 

后来再有一个夜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时离杀青只有两三日的光景了。这日他们收工也不早,但朱一龙和白宇还是特地偷偷溜出来赏月了。他们两个都好像特别地喜欢夜空。他们躺在一面开阔的草坪上面,肩膀亲昵地并在一起,共同遥望他们千百年之前的星星。

 

我仍在场景之外,手上相机快门迟迟按不下去,我怕那轻轻的一声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

 

忽然,朱一龙感慨了一句,“好像每一次和你共赏的月色都很美。”

 

白宇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问他,“那,哥哥,你听过一首诗吗?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朱一龙接道。

 

白宇这便笑了,“嗯。”

 

朱一龙看了看他,跟着他一起笑了,“我也是。”

 

这次我总算听明白了他们之间那总是不必说完的谜语。白宇是个乱吟诗的,但朱一龙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说我与你共享过最好的夜色,从此之后无论星月再美,我都不会再移情另一个夜了吗?酸得很,但怎么说呢,他们确实又好像是当得这弯弯绕绕的浪漫的。

 

没留神朱一龙是什么时候从草地上坐起来的,是吉他声和他的歌声先传进我的耳朵的。他低头拨动琴弦,而白宇盘腿坐在他对面看着,好像一对青涩懵懂的少年,十七岁的那种,未染半分世俗尘埃,一心只为了心中所爱跋涉千里,踏山平海。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朱一龙的唱歌,竟然这般春风化雨。遥远星球上若有人瞭望,也该静心聆听他为心爱之人唱的情歌,那是连千万尘埃听了也不舍得浮动的天籁。

 

他唱给白宇的是一首曲调很简单民谣。

 

我要 你在我身旁 

我要 你为我梳妆 

这夜的风儿吹 

吹得心痒痒 

我的情郎 

我在他乡 望着月亮 

 

 

这,仍旧是那个良夜啊。

 

6


他们还是说了再见。

在我这个看客尚且难以释怀之时,他们比我更果决。但其实这一天一定会到来,我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毕竟这世上所有人的相遇都是在书写离别,只是我们很难预料那句“再见”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说出口而已。

或者愁肠婉转,或者难舍难分,或者稀松平常。

但他们的道别竟然是很从容的。朱一龙拖着箱子离开的时候,身边只有随行的工作人员,白宇没有来送他。或许整个剧组,除了他们自己,只有我知道,头天晚上他们已经正式道别过了,在酒店附近一条很幽深的小巷子里。我蹲在一个很大的垃圾桶后面,他们看不见我,我偶尔探头去也只能看见他们被月光勾勒出来的一个模糊轮廓,和他们指尖一点猩红的火星。

“龙哥,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吧。”白宇这么说。

朱一龙轻声道,“嗯,好。”

这两句对白听上去十分寻常,真的就像是两个抽烟偶遇的男人随口几句的闲聊。但我想他们的表情一定不像说话的语气这般平静,只可惜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指缝间火星闪烁的频率十分不安,在这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像两颗鲜红的心脏正在此起彼伏地跳动。

星光没有造访,沉默化作粘稠的汁液浸透这个夜晚。分别在即,他们竟然一下子变得无话可说。但我能理解一二,毕竟沉默在很多时候都有其不可替代的神圣。比如和暗恋的人肩并肩走在学校僻静的小道上是,我便是沉默的。我不舍得说话,因为风吹起他衣服一角时散出的气息,比任何语言都更值得记住。

朱一龙和白宇,在这一刻,他们想记住什么?这晚的风,无星的夜,漂浮的云,淡淡的烟草味,还是,陪衬彼此的天地万物?

一大段的空白过后,白宇忽然道,“龙哥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热。”

白宇笑了,“嗯。”

“蚊子好多。”

“…也对。”

“以后。”

“哈哈哈哈哈龙哥你全中啊。”

“还有…”朱一龙的声音忽然轻飘飘得像一片缓缓落地的羽毛,被风一吹,就悠悠地跌宕起来,“这个夏天过要过去了吧。”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他帮白宇说的,还是帮他自己说的,但无论如何,在七月的中旬,最炎热的时候,他说,这个夏天快要过去了,我心里陡然升腾起一阵唏嘘。夏天没有尽头,它会永远在四季的轮回中循环往复,可是就这一个夏天,就这一片星光,就这一阵风,就这一个人,一生一次。它们被摘出了轮回之外,挂上风帆,孤独勇敢地驶向人生的彼岸。

 

我不知道是不是三个月的时间太短,不足以让他们储备起足够的勇气去和这个夏天坦然握手,还是说这结局根本就是注定的,三个月,或是三年,没有区别。我当然没有资格去向他们求一个完满,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甚至于他们自己。我躲在暗处做了他们的唯一的观众,这已是他们不自知的仁慈,我该幸运自己窥见过浪漫的秘密,至于这秘密最终归于何处,我无权执着。

 

白宇的笑声随他口中呼出的白雾一道散在空气里。他说,“过去了,但还得向前看,龙哥,无论如何,走下去,我们都会更好的。”

 

朱一龙笑了笑,说,“你知道的,我在走,我一直在走。”

 

昏暗的月光下,我看见他们两个长长的影子慢慢叠在了一起,那是一个没有越界的拥抱。于是这个夏天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不是行至轰轰烈烈被之后被骤然切断,然后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而是温吞的,流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终点时,正好停下,谁也不曾颠簸。

 

其实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跟彼此说再见。或许在回酒店之后有,但是在那条巷子里,我只听见了朱一龙叹息似的,“小白,你要好好的。”

 

白宇拍了拍他的后背,语调轻快地开口说了半句“我会想…”,之后就生生改口成了“不要太想我啊龙哥”。我知道这是分别的调侃,但,谁知道其中又掺杂了多少真心呢?

 

就像某一首诗里说的,“不要给我太多情意/让我拿什么还你”。

 

 

后来他们各自去了新的剧组,我也没有再去跟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去跟了别的明星,还是像从前,躲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窥探各种各样的秘密,但再没有那样浪漫纯粹的角落了。它们大多很世俗、很难堪,当然也许是因为我们更擅长翻找这些,毕竟光鲜亮丽的秘密是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利益的。

 

我还时常觉得恍惚。在整理照片的时候,在建文件夹的时候,我都会想,在我的硬盘里,竟然锁进了整整一个夏天吗?

 

也跟同行们聊起过他们,当然都是些十分破碎的信息了。比如我知道白宇去演了一部校园剧,他在片场还是很活泼很受大家喜欢,还听说他跟剧组工作人员联机打游戏的时候,会手舞足蹈地说起他的龙哥,我特别不死心地多问了一句“他说朱一龙什么”,朋友就十分不理解地反问我,“能说什么?就说他俩打游戏的事情呗,什么谁坑了谁之类的。”

 

朱一龙的消息也听过,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唯一我觉得值得记住的,就是听说有一次他们剧组的工作人员过生日,大家嘻嘻哈哈起哄要朱一龙弹吉他唱歌,他架不住大家的热情便唱了一首——其实我以为会是《我要你》的,因为我始终忘不掉他抱着吉他给白宇唱这首歌时的温柔嗓音。但当我追问朋友他唱的是不是这一首时,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唉,我也记不清了,我想想啊…”朋友皱着眉头回忆半天,最后好歹记起了句歌词,“什么的际遇,什么当我遇见你?我哪能听那么清楚啊,你问这个干吗?”

 

我怔了一瞬,尔后摇头,“没有…就原来听过他唱歌,觉得蛮好听的…”

 

但是我知道这首歌,很恰巧地,大学时期有段时间我非常爱它。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小宇》。

 

 

再后来就真的越来越淡了。我只是个无意中闯入故事的看客,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当我不断向前奔走,辗转于城市的车水马龙,为了我自己的一片面包忙忙碌碌时,那个夏天的特殊之处终于像是老旧的墙角,在我的记忆里一点一点地剥落了。

 

倾盆大雨与骄阳烈日,古老的星空与拨动的琴弦,缠绵袅娜的香烟,与久未分离的影子。它们是场老旧的电影,拆解成凌乱不一的镜头群组,跟我看过的其他故事一起,码进了大脑深处的陈列柜中,既不闪闪发亮,也没有特别黯淡。

 

普通,真的好普通。

 

但忽然有一日我知道,他们拍的那一部网剧播出了,而且以绝对势不可挡的姿态强势崛起,一跃成为当夏最火热的剧集之一。理所当然的,“朱一龙”和“白宇”这两个名字,也频现各大流量平台,他们火了,速度和程度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毫无疑问,又一个鼎沸的夏天。

 

回想过去的娱乐圈,火爆的暑期剧集创造过太多被粉丝们奉为“初心”、以至于“神圣到不可侵犯”的夏天。那些夏天总里有尖叫、欢笑和泪水一齐沸腾,我不能说这是小范围的自我感动,因为我见过,那场面确实特别震撼。在这圈里一路跟下来,我见证过太多一夜登顶的流量神话,他们的追随着们总是前赴后继,迅速拧成一股,说是火线也好,说是爆竹也罢,总之“轰”地一炸,娱乐圈便又换新气象。

 

那段时间我也追剧、刷微博,看见他们节节攀升的热度,我内心里也无比振奋过。不仅因为我曾在他们的故事里占据过一席之地,还因为我在初识朱一龙和白宇的时候就在心里告诉过自己,他们可以更好,他们应该更好。

 

再回过头去整理在那个夏天拍到的一切影音资料时,我便又想起了在他们道别的那个小巷子里,白宇说“龙哥,无论如何,走下去,我们都会更好的。”

 

而朱一龙回应他的是,“你知道的,我在走,我一直在走。”

 

他们在走,走了许多年,走过荆棘碎石,涉过潮来潮去,挫折和彷徨统统捏碎吞进肚里,咽下去后抬头依然怀揣着不泯灭的热情,虔诚地赤足向前。我看见的不多,但我仍然看见过些什么。我看见朱一龙在我的镜头下被风沙吹红了眼睛,白宇在我的视线里因为恶意的攻击抱住自己的双膝,当我回忆起这些,胸中激荡的便只有剧中的那一句台词而已。

 

“值得”。

 

7

 

很早就收到了他们要一起去长沙录节目的消息,我没有犹豫地就定了与他们相同的航班出发。不管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我都要去看一看的。在飞机的头等舱上,白宇特意找了朱一龙旁边的人换座位,而我,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终于再一次得见他们亲昵地靠在一起小声说话的模样。

 

飞机起飞,我听见自己耳边巨大的嗡嗡声,恍然觉得自己堕入时光隧道一般,时日疯狂倒退,我又退回一年前的片场,他们穿着沈巍和赵云澜的衣服,共享两盒盒饭,一瓶矿泉水,游戏玩着很无趣的1V1模式,可他们乐在其中。白宇撒娇叫朱一龙哥哥,一只棒棒糖在他口中转了又转,朱一龙的眼神落在他的嘴唇上尔后错开,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那一刻我才惊觉,原来关于他们,我还记得那么多细节。在这几万英里的高空上,朱一龙的口罩扯下来一点点,将耳朵靠近了白宇,认真听他说话。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我自然什么都听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们没有变,从前一个夏天到这一个夏天,中间经历过一轮春风秋雨冬雪,烈日两次造访地球,蒸干了那么多水汽,可是他们仍然是那个模样。

 

在登上这架飞机之前,我曾一度忐忑。我害怕看到他们形同陌路,礼貌疏离,那样我会为自己曾经投入过而感到万分遗憾。但还好,他们一切如故,我的心便在他们的低声耳语中慢慢沉寂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也许这一年里他们隔山望海,但也仍旧近在咫尺之间。就像朱一龙在离开白宇之后弹唱《小宇》,他永远愿意以各种各样隐晦的方式歌颂自己心中的少年。

 

 

长沙那几天的盛况自是不必再提,我相信那是可以被他们的粉丝载入史册永远光辉灿烂的重要节点。他们从全国各地赶来应援的粉丝鞠躬,九十度,几乎算得上是最高规格的礼仪,但我很有自知之明,尽管那时候我也混迹在人群中,但我把自己开除在了他们感谢的对象之外,毕竟,我的目的不纯。

 

就算撇去工作不谈,我也更像一个想要把电影看完的观众,尽管也曾为他们柔情满溢,但终究不必入戏太深。

 

摆上台面的事情我便不再赘述,我只说无人探寻到的角落里的秘密,原本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各种意义上而言。那是在一家KTV的楼梯间里,说实话,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选在这个地方进行一场听上去还颇为重要的谈话,毕竟,私密性再怎么好的场所,也都只能算半个非公开而已。至少我的存在就足以证明,他们的警惕心还未被完全练就。

 

烟总是他们之间必不可少的调剂品,但是那天晚上他们站在灯光很暗很暗的楼道里,没有烟,也就没有了那种迷离的朦胧感,我曾经被他们指尖缠绕的烟雾拽进过一个暧昧的幻境,现在雾没了,我看见的他们就变得清晰又锐利,我竟然无端心慌。

 

白宇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阶梯,说话声音不大,但又空旷的回音,“龙哥,你要跟我说什么?”

 

朱一龙靠在那面白墙上沉默了很久,好半天才说,“你知道吗,我喜欢吃辣,但是辣其实不是一种味道,它是一种痛觉。”

 

白宇轻轻地“嗯”了一声。

 

朱一龙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所以,小白,骨子里,我是不怕痛的。”

 

白宇的声音颤抖着响起,“龙哥…”

 

“别说话,小白,你先听我说。其实《镇魂》杀青之后,我跟自己打了赌。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等到这部剧播出,我们还是各奔前程的命,那我就放手,什么都不去想了。但是结果你看到了,这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镇魂》是,你也是。”

 

“那时候你跟我说,你怕,我知道,其实我现在也还是怕,但是怕了这么久,怕到今天了,我发现我还是没有办法对这份恐惧屈服。我很感谢当初我们都没有冲动,所以现在,我的决心,你应该更能理解,对不对?”

 

白宇没有说话。朱一龙晃了晃他的肩膀,又问了一句,“对不对?”

 

我忽然一下子关掉了身上所有的设备。

 

一场跋山涉水的爱情终于快要艰难地抵达了,长久窥探秘密的我在白宇开口之前意识到,我的窥探该结束了。这场电影等到了它的结局,而结局之外的东西,观众不应该知道。或许这也可以当做是我残存不多的理智和良知,有些事情点到即止就好,其余的,就让它被藏进海平面以下吧。

 

 

我听见白宇说,“之前我总是梦见你,每次醒了都觉得很愧疚,因为那好像违背了我们之前的约定。但现在我放心了,以后我再梦见你的话,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对,我就是想你了。”

 

“哥哥,我真的,一直,特别想你。”

 

8

 

那之后的几年里他们各自星途坦荡,一切走向都不脱轨,好的坏的都不脱轨,甚至连粉丝之间的明掐暗斗也都逐一复制了之前所有顶流走过的路。尽管看过许多,但我仍旧为此唏嘘过,因为他们当年把那个夏天捧上不可侵犯的神坛,却又在所谓“解绑”的呼喊声中,亲手把它砸了个稀碎,他们甚至不愿和2018那个夏天的自己和平共处,倒把他们放在心尖上的朱一龙和白宇留在了原地。为自己心中自以为是的狂欢,伤害最初的美好,其实不必,那是背叛自己。

 

但这轮不到我去感慨,我知道朱一龙和白宇之间还是坚不可摧。随着他们知名度水涨船高,圈子里也越来越多人把镜头转到了他们身上。关于他们,传闻很多,同行相见闲谈之时,我总能听见各种各样的猜测——之所以是猜测,那是因为他们全部都没有拍到过实锤,只是他们两人之间太多千丝万缕的巧合,让吃瓜群众越发蠢蠢欲动,仅此而已。

 

我想,这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我,在他们还没有红遍大江的南北、还不知道如何跟狗仔们斗智斗勇的时候,就已经单方面把他们之间的感情锁进了自己的资料库中。

 

电视剧里,那唯一一个得到武林秘籍的侠士总被整个江湖追杀,所以不可声张。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故事的戏剧性就在这里凸显。我差点忘了,人生也是一则故事。

 

 

《镇魂》开播两年后,朱一龙捧回了一个影帝的奖杯,万众瞩目。那一次白宇也有入围,最终还是惜败。两人都出席了那次颁奖礼,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座位隔了好远,媒体都在外场候着,我在场馆外面看网络直播,摇臂镜头一扫,一眼没办法同时望尽他们两个人的脸。

 

主持人宣布最佳男主时,追光灯一路从台上扫到朱一龙的身上,他在如雷的掌声中优雅起身,目光在斜前方停留了一下,唇边那颇为官方的笑容一瞬间变得有些柔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是白宇的方向。他走上舞台,拿着奖杯,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准备致辞。那一瞬间掌声淡下去了,我的耳机里有了几秒钟的空白。朱一龙站在台上环视了一圈,然后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同一个方向,深吸一口气,开口了。

 

长长的一段都是感谢,很中规中矩的一套获奖感言。

 

“……最后我想说,”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时至今日我仍然要感谢两年前的那个夏天,它让你们看见我,也让我看见你们,它虽然不是我的起点,但它是一件礼物,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两年前的夏天——2018年的夏天,《镇魂》的夏天。

 

朱一龙走到话筒旁边,深深地鞠了一躬,很久很久。

 

掌声又再次响起,直播画面切到台下,我看见了白宇,他的目光穿云破雾,眼眶里含着层稀薄泪光,数不尽的欣慰感动,甚至还有骄傲闪烁其中。我想那整个观众席,或许只有他的祝福最最真心实意。

 

当天晚上#朱一龙获奖致辞#的话题就刷爆微博,当年的镇魂女孩为他一句“仍然要感谢两年前的那个夏天”泪洒当场,沸腾一如往昔。她们又哭又笑,说恭喜哥哥得奖,谢谢哥哥没有忘记她们,而我看着满屏幕的尖叫,竟也有一瞬间的泪湿眼眶。《镇魂》杀青后的那条小巷子里,朱一龙落寞地跟白宇感叹“这个夏天就要结束了吧”,但谁能想到,命运不许它分崩离析,它和2018的夏天一起,坚不可摧,荡气回肠。

 

两年后白宇凭借一部文艺片再次提名最佳男主,最终杀出重围获奖。那年朱一龙没有电影作品,并未出席颁奖典礼。白宇捧着奖杯站在台上时,已然不复当年的青涩,他变得很沉稳,好像也并不十分紧张。彼时距离我第一次去跟拍他,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那时候他还会因为网络上的恶意攻击,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面沉默地抽烟,无助得让人难过。但现在他已经一路披荆斩棘站在了这样的高度,他成长了,坚定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颗从不掩饰的真心,还有对演员这个职业的敬畏。

 

《镇魂》已经过去太久,自然不方便再被提起,但是在弯腰鞠躬之前,他说,“我感谢机遇,感谢幸运,感谢自己从没放弃,感谢所有陪伴过、鼓励过、从来没有离开过的真心,谢谢,谢谢你,谢谢你们。”

 

谢谢你,这单独的一个“你”字,足够长久回味了。

 

9

 

事情的崩坏始于我的笔记本电脑。大概是年岁太久,它总时不时就要罢工,小问题我大多放任,毕竟我也不怎么去使用它了,但那一次不知为何,它坏得十分彻底,我猜想是硬盘出了问题,就抱去了家附近的一家维修点要求修复硬盘。里面有很多资料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没有存下备份,这导致我当时就愤而发誓,以后绝不在这种事情上面偷懒。

 

电脑在维修点待了两天,谁知道在我把它抱回来的当天晚上,#朱一龙白宇恋情#的话题就在社交网络上被刷爆了,微博服务器一度瘫痪,等我真正点进去看见时,心就凉了一半——全是我当年拍的照片。说实话,我自己都忘记了那台坏掉的电脑里竟然还存着这些,许是当年转存到移动硬盘里时有一部分忘记删除,这才在修复时被翻出来,被PO上了网。

 

这些我为他们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竟然以这样荒唐的形式被公之于众。

 

事态的发酵程度远超我的想象,微博热门话题有一半都与他们相关,#朱一龙白宇恋情#一直被顶在榜首,整整一个星期也没被撤下。虽然网上流传的那些照片没有什么亲密举动——当然,事实上,我也没有拍到过,但是配上几段听上去就让人浮想联翩的录音,加上人类那根本没有边界的想象力,这段感情的真相就呼之欲出。

 

无数营销号下场带节奏,我猜测其中有资本操纵的成分,毕竟他们红了这么些年,肯定也挡了别人不少财路,别说是真有图,就算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情,竞争对手都能生造出黑料来,现在这样的机会,谁会放过?

 

这件事情,有热度、有推手、有不明真相的群众,还有本身就对同性间的感情无比憎恶的路人,于是变得愈发混乱,几乎成为娱乐圈近五年来影响范围最广的一次群魔狂欢。我看见他们的爱情被人用最恶毒、最不堪、最肮脏的语言攻击,排满屏幕的脏字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躲在网络后面的键盘侠,简直最知如何才能杀人不见血。

 

而作为信息源头的我,甚至不敢站出来为他们、为自己那些泄露的信息站出来公开发声,我生怕自己的哪一句话会把这锅浑水搅得更加浑浊。

 

 

事情发生之后的第八天,白宇被私生饭在家门口截住。那段视频混乱不堪,但我还是清楚地看见他了带着口罩,眼睛里的疲惫令我的灵魂大受煎熬。视频的结尾,有人往他身上泼洒不明液体,他被保镖推开,只有衣服上溅到了几滴,很明显的,那一块布料迅速被灼化,明晃晃的一个破洞。我攥紧了手机,几乎惊叫出声。

 

疯子!

 

究竟是怎样的偏执,才会让她们忍心这样伤害一个陌生人?

 

在被保镖拉开之前,那人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白宇!是你毁了朱一龙!”

 

简直字字锥心,句句泣血,好像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不可调解的血海深仇。视频就在这里戛然而止,我没有看见白宇究竟对这句话作何反应,但那一瞬间我的难过却登顶,抱着自己的膝盖不可抑制地痛哭出声。

 

但再多的眼泪洗刷不了我的罪孽。

 

这时代人人都以为自己是审判者,为了维护自己心里所谓的“正义”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份职业多么阴暗恶毒。是,人们需要真相,但隐私不属于真相的范畴。可悲的是,人们仍然只对隐私怀抱高度热情,对真正需要援助的真相漠不关心。若我仍对自己当年所学的专业仍旧怀抱一丝敬畏,我就不会一脚踏入这个泥潭,成为这样一个刽子手。若我不去探究他们,不去为了满足自己的窥私欲抽丝剥茧,就不会为他们招致今日的祸端。

 

若我不曾经历,我或许永远都看不见自己的罪状。

 

我有罪,但我不知道应当如何赎罪。

 

 

这件事情之后,朱一龙首次在微博上发声。他什么也没有解释,甚至没有谈及他和白宇之间的感情,我想或许是他并不想用感情作为筹码去试图获取什么同情。他的微博内容一如既往地很简洁,他说,“所有的人身伤害我都会追究法律责任。愿你们一生善良。”

 

那之后他和白宇就销声匿迹,他们退出了娱乐圈,再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而我最终不堪日日夜夜锥心刺骨的内疚的煎熬,往他们的微博私信发了一段长长的道歉信。我知道,每天他们都会收到数不尽的私信,我的忏悔最终无法得到回应,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写下,也不过是为安抚自己仍在悲泣的良知,仅此而已。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私信发出过后的一个月,我竟然收到了白宇的回复。点开那段对话框的时候我的手指甚至在剧烈地颤抖。白宇的回复很简短,但我感谢他的宽容,竟然愿意在我深陷泥沼的时候,伸手拉我一把。

 

他回复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你有,我有,龙哥有,他们也有。只不过是所求不同罢了,我们不怪任何人。”

 

可想而知,我看见这句话,哭到近乎昏厥。白宇真的没有变,他还是当年那个小太阳,还是在影视城的面馆里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递餐巾纸,还体贴附赠一句“小心些”的人。

 

他那样宽容,那样温暖,那样善良。

 

10

 

时隔多年,没想到竟然又看见他们的消息,我内心的震撼无法言喻。此时他们已经淡出娱乐圈十年之久,而我不再从事娱记行业,亦是十年。

 

这十年里娱乐圈风云变幻,无数年轻人为梦想前赴后继,当红炸子鸡更迭了一代又一代,最终留名者,不过尔尔。时如逝水,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两个名字。他们曾在一个本来就狂热的时代里掀起过一阵更加狂热的风,善男信女们奔赴那一场夏日盛宴,在涌动的人潮中肆意挥霍崇拜,他们的崇拜在眼,在口,在心,在千里迢迢的路途上,在奔赴遇见的信仰中,坚定而痴狂。

 

谁能相信,谁都相信,朱一龙和白宇,他们即是狂热本身。

 

十年过去,我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模样。

 

一如我现在在手机屏幕上看见的他们,好像时光对他们格外亲厚些,我老了,当年为他们疯狂的粉丝们老了,恶毒的人们也老了,但是他们还这样年轻。

 

他们站在一片漂亮的极光之下,朱一龙侧身站着,白宇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镜头,灿烂地比了一个剪刀手。

 

两人的微博同时发了这张照片,时间是上午的09:33,微博上的文字,朱一龙发的是“跨越时间”,白宇发的是“一起飞行”。

 

很多年了,真的很多年了,这首从未被我删除、无论换了多少个手机都依然存在于我的音乐列表中的《时间飞行》,他们竟然也没有忘记。他们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夏天。

 

 

彼时我的耳机里正在播放一首曾经很喜欢的粤语歌。

 

——“不必挑选我们成大器/当我两个并无冒险的福气”

 

 

朱一龙和白宇,哪怕他们曾受万人追捧,最终也成这世间,平凡的一对爱侣。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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